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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行驶,绕过城市繁华的街道,驶入一条蜿蜒上山的小路。
陈清泉挂断电话,对旁边的陈月江说:“她看起来不怎么关心你啊。”
陈清泉刚才开的外放,他和姜左的对话陈月江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从头到尾,她只问了那么一句而已。
车内寂静,陈月江望着窗外。
“我这两周给你打了十多个电话,你一个也不接是想怎么样?”陈清泉似乎并不在乎他回不回话,自顾自地接着道,“这事儿我还没跟爸说,不然你高低得吃顿板子。”
陈月江好像没听见。
“你是想做二十一世纪的罗密欧朱丽叶?”陈清泉把眼镜拆下来,慢条斯理地擦拭,“跑去当做友商老总的倒插门,也就你想得出来这种事了。”
陈月江低嗤了声:“友商。”
“怎么不算友商呢?友好竞争嘛。”陈清泉戴上眼镜笑了笑,“不过你这上赶着的人家好像不在乎,你没听见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她估计一开始就打着拿你威胁我的主意。”
陈月江脸上没有表情,好像陈清泉的话根本无法轻易触动他。
“被人哄得晕头转向都不知道,小屁孩儿。”陈清泉也不理他了。
陈家的祖宅占地面积颇大,车子驶进前院,远远看去好像一座白色的城堡。
陈清泉抓着陈月江把他从车里拉下来,被他甩开了手,他也没再拉第二次。
陈月江周末从来不回家,顶多放长假才会回来住一住,房间就算每天都有佣人通风打扫,依旧弥漫着一股长时间无人居住的冰冷气息。
陈月江从姜左家走时没拿太多行李,只拿了个书包,他把包往椅子上一扔,陈清泉在他身后说:“说说吧,陈月江,你现在到底想干什么?“
“我那天已经跟你说过了。”陈月江道。
“说过了?说什么?说你想知道宋家的事然后问着问着就住人家家里去了是吧?”陈清泉眯着眼睛看他,“陈月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谁?我不去查还不知道,宋笑当初跟人私奔,后来宋笑他爸报了警还闹得很大,结果她就是当年跟宋笑私奔
的那个人。”
“宋笑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过了七八年了还在打听他?”
陈清泉误会了,他当然也不可能猜到陈月江心里那些自幼时起就渐渐滋生出的上不了台面也见不得光的荒谬想法。
“我为什么不能打听?”陈月江背对着他说,“宋笑是我的朋友,我想知道他的去向有什么问题?”
“朋友?”陈清泉气笑了,“陈月江,你到底是宋家的人还是陈家的人?“
“还是说你要姓姜?宋笑的事就算了,你知不知道姜海升搞出来的这个公司占了我们家多少市场让你哥吃了多少亏?”
陈清泉的声音一下子抬高了。
“你还跑去人家家里!你知道她大了你多少岁吗?你以为她一个陌生人对你会有你哥对你真心?你他妈是缺爱吗跑去跟一个这么大年纪的女人混在一起?人家要搞我们,你还跑去给人家数钱!”
陈月江落在身旁的手一下子攥紧了,他慢慢地转过身,用眼角余光看向陈清泉,他还是面无表情。
“我不是‘你们‘。我不是陈家的人。”陈月江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说,“我妈妈姓明,我是明家的人。”
陈月江说完就被陈清泉一拳揍在了脸上,他这一拳用了很大的力气,陈月江脑袋往旁一偏,抓住陈清泉的手腕,左脸颊已经浮现出一个红红的印子。
他抬头直直地盯向陈清泉的眼睛,那目光幽深,像只根本养不熟的狼崽子。
“明雯死了十四年了,”陈清泉抓住陈月江的衣领,“她爹妈当初连她的尸体都不愿意认,更不可能认你这个私生种。你他妈哪儿来的家?陈月江。”
陈月江瞳孔微微一颤,嘴唇咬紧几乎出血,陈清泉松手放开了他。
“宋笑现在过得好得很,人家说不定早就忘记你了,差不多得了吧。你们以前有什么交集?不就只是童年一起玩了一年?只有你这种没妈养的缺爱的东西,别人对你好一点你就巴巴地记着不放。”
“至于姜海升他女儿。”
陈清泉说。
“她在法国待了七年,你知道她什么来头吗?你都住到她家里去了,她有跟你提过一句自己在法国的事吗?我看没有吧?”
陈月江沉默了,但脸色在忽然间变得有一些苍白。
“这样的人,你不觉得可怕吗?”陈清泉笑了下看着他,“她如果真的在这块市场站稳了脚跟,你觉得你哥我最后会是什么下场?你觉得她能耐心跟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玩这种过家家,她图什么?你没想过吗?”
陈月江一动不动。
陈清泉低下头,把自己的眼镜扶正,他的手腕在刚才被陈月江抓红了,他理了理凌乱的袖口。
“我换个问法吧。”
“陈月江,你既然宁愿跟我对着干也要这么做,那她应该给过你什么不得了的承诺吧?起码虚情假意也应该说过她爱你吧?”
不需要陈月江的回答,看他的反应陈清泉就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陈月江,你如果不是我弟弟,谁在乎你。”陈清泉说得尖锐讽刺,“现在的你跟当初的你妈就是一样的身份。”
砰地一声巨响,陈月江抓起桌上的显示器砸过来被陈清泉躲开了。
他看着少年覆着冰霜一般的眼睛,从鼻子里吐出一道气:“你出去看看你现在养得活谁,还不是要老子给你交学费。”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
“手机还我。”陈月江在身后说,“还有电脑。我上课要用。”
陈清泉:“我给你导员请假了,学校你先不用去了,在家待着吧。等你什么时候把脑子里的水倒干净了再什么时候去。”
门被利落地关上,没有点灯的室内瞬间就被黑暗吞噬了。
陈月江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呼吸似乎都要从漆黑中消失时,才慢腾腾地走过去摸到开关的地方打开了灯。
昏黄的灯光照亮在他看来已经只剩陌生的宽敞房间,死寂般的耳鸣在耳边嗡嗡地响。
陈月江坐到床上,屈起双腿,缓缓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接下来的三天,陈月江一直被关在家里。手机和电脑都被收了,和外界的联系等同于被一刀切断。
陈清泉要去上班,各个门窗平时都有佣人看着,连他出房间都要被跟着。
吃早餐时佣人在旁边守着他,他在客厅躺着发呆佣人也在旁边守着,完全是监视犯人一样的架势。
但佣人们也惊讶地发现,虽然陈清泉是那样嘱咐的,但陈月江似乎没有想过要逃跑。
少年吃完早饭就会在客厅看着电视发呆,有时候在院子里走走看着旁边一颗茂密的树也会发呆,他像是什么也没有想,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但很快他又都会放弃。
有个佣人在陈家干了十来年了,几乎算是看着陈月江长大的,她趁一个阳光还不错的中午,午休结束,陈月江把手指从钢琴键上拿下来时,凑过去,用关切的口吻说。
“......有再大的问题,也不要和自己的哥哥闹脾气啊。”她细声劝慰了陈月江很久,陈月江从始至终都没说过话。
“我心里有两个人。”
直到她沉默,他才忽然开了口。
少年眼前是漂亮的、黑白相间的琴键。
这是陈清泉的钢琴。
陈清泉小时候钢琴弹得极好,因此这架钢琴也一直被他宝贝着,所以尽管陈月江后来也学了琴,却绝不愿意碰一下他的东西。
“什么人?”佣人小心翼翼地问。
“两个小人。”陈月江看了她一眼,“一个小人说陈清泉说的话都是放屁,另一个小人说,陈清泉说的话是事实。”
他问:“你觉得呢?“
佣人说:“小少爷......哥哥他不管怎么说,肯定是为了你好啊。”
陈月江想听的不是这些。
他把手搭上钢琴,黑白的琴键在他指尖摁下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响声。
陈月江已经很多年没弹过钢琴了。
他每在这个家里学会一样东西,就会觉得羞愧,每接受这个家的一分钱就会痛苦。
这两种感觉滋养着陈月江的童年,伴随着他长大。
然后就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不会感到羞愧的,心安理得的糟糕的人。
他最开始要的其实很少,真的只是想让她看看他而已。
他看着宋笑、看着她,看着他们欢笑,看着他们对彼此真挚的情感,就觉得自己像一个躲在暗处的,只会嫉妒的怪物。
后来宋家倒了,宋笑和姜左分开了,现在的局面,是陈家给了他这个机会,可以这么说。
但他已经不会觉得羞愧,也不会痛苦了。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月江发现自己不满足于只是让她看看自己。
人很贪得无厌,陈月江这个人尤其如此。
他心里真正想要的永远比嘴上说的,要多得多。
所以陈清泉的话在那一晚让他感到刺痛时,陈月江有点惊讶,但又不那么惊讶。
自己为什么感到痛苦?
因为陈清泉说姜左不爱他吗?
可他知道姜左不爱他啊。
陈月江在那天深夜对姜左说“你不爱我,我会疯的”的话,是他的一种计谋而已,他称述的是事实,但他想要的是姜左为此感到愧疚。只要一点点就好。
最后可以说是成功了,姜左脱掉他的衣服,把他推到床上,陈月江紧张得暗地里把舌尖咬出了血,他看着身上的姜左,定定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还不爱他。
陈月江不是猎人,他是一只有耐心的猎物,他不仅想要猎人用刀刺穿他的身体,他还想要猎人抱起他的尸体,亲亲他的额头。
陈月江流着血在雪地里等待,等待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猎人会为他的模样惊艳,然后停下脚步把他的皮毛割下来放进竹笙。
陈月江以为只要这样自己就满意了。
她让他搬进她的房子里,吃饭时和他聊天,睡前摸摸他的脸颊,她教导他,劝诫他,亲吻他,用不知如何形容的关系和他生活在一起。
姜左可以不爱他,但不能不管他。
可陈清泉说,姜左没有给过他任何承诺,这也许就意味着迟早有一天,她会结婚,她会和另一个宋笑在一起,然后她就再也不会管他了。
陈月江这三天里,没有试图和外界联络,只是一直思考着这样的事,内心深处那黑色和白色的琴键就慢慢交融纠缠在一起,变成了难以言喻的,肮脏的深灰色。
姜左那些耐心教导他的话似乎并没有让陈月江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他还是很糟糕,此时此刻的内心所想比当年只有八岁的陈月江还要糟糕。
如果他有钱,那些荒唐扭曲的想法也许还真可以实施。但现在的陈月江没有力量。
所以在这没有姜左的三天里,他只能不停地思考,想从那团深灰色里挖出更黑暗更有力也更温和的办法以解决目前的困境。
但没有。
所以,姜左如果不爱他,陈月江这个人应该永远都不可能变得更好了。
在思绪的最后,他望着无星也无月的仿佛被流放至虚空的夜晚,蓦然得出了这样一个可以说是悲哀的结论,然后就这样平静地接受了。
夜深了,陈月江拉开窗帘往院子里望了一眼,没有人来。